秋 忆

       在微风渐凉的午后，阳光不再像夏天那样毒辣，树上的叶子青黄相接，枯了便从枝头脱离，在风中慢悠悠地旋转最终归于平地。闻及从远处飘来的炒栗子的香味，想起了橘黄色的软柿子。秋意便在不知不觉中泛滥开来！

　　秋天，总是让我想起母亲与邻居的妇人们一起在家门口绕着毛线织毛衣的场景，细细的银针在母亲的手中不停地来回穿梭着，母亲不时地拉扯着毛线，青色的毛线团就在在塑料袋里翻滚着。有时候母亲靠着拉开的铁栅栏门框磕着红瓜子，穿着她桃红色的开衫毛衣，与邻里又在聊着一些什么家长里短，内容我早已记不清了，只是那件桃红色的开衫毛衣在我的记忆中异常的鲜明。

　　秋天的广东总是显得冷冽的多，只有午后的阳光照进屋子来时，才觉得暖和一些。我时常搬着高低不同的凳子，在阳光照射的门口写作业，有时候抬起头来看看母亲绕线的手，有时候看看母亲织毛衣的进度，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过不了多久便能穿上母亲织的花毛衣了。

　　秋天总是让我想起栗子的香气，柿子的软甜。中秋前后栗子就已经上市了，大大小小的板栗在小贩的叫卖声中仿佛有了异样的魔力。买回来的板栗，一般母亲会全部煮熟，煮之前会用老式剪子在板栗的尖头处划上两个小口，这样方便我们吃的时候剥开。有时候母亲会留上一些板栗，煮熟剥开后，与鸡肉炒在一起，酱油的咸鲜与板栗的糯甜相互掺杂，人间美味不过如此。每当母亲做板栗鸡的时候我总会比平常多吃一碗饭，拌着沾上汤汁，吃着带有板栗香的鸡肉，直到如今吃过大盘鸡后还是觉得不如母亲做的板栗鸡好吃。

　　中秋节前后，父亲总是会回紫金老家，而老家的习俗是中秋节前后去拜山铲地，客家人叫“拜山”，更多时候，紫金客家人喜欢叫“铲地”，而通俗的理解，就是祭拜先祖，扫墓祭奠。小时候心里不装事，父亲也不需要我们干什么重活，铲地的重任自然落不到我头上，然而我也没有清闲，山上的花草对我来说是有别于城市的另一番天地。我被山上丰富的果实所吸引，而最喜欢吃的就是山上的野蓝莓，酸酸甜甜的，皮的部分还带有一些涩，但是这些野蓝莓并不多，也不好找到，我总要多跑几个地方，才能找到那些又大又甜的足够我一抔手的量的蓝莓。这个时候父亲和几个叔叔就把祖先的坟地上的杂草全部铲光了，接下来就该祭拜了。父亲把我和哥哥叫到跟前一起跪地磕头，彼时我还小，不懂得祭拜的含义，只是见父亲在坟头点上一根烟，倒上酒，仿佛在跟一个什么人在说话，然后便是长久地不语，默默坐在坟前点着烟，像是看着我们又像没有在看我们，沉思着什么，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一种莫名的情绪却涌上了心头。直到现在我才明了那情绪是从何而来，是对至亲离世后的无尽想念，是对这今后生活里再也没有那个人存在的伤怀，所有世间的美好再也无法与之分享，是哀，也是悲，父亲总是给我们一种坚强不催的感觉，只有在祭祖的时候才会悄悄将心底的脆弱流露出一丝。而如今，这种情绪也总是缠绕着我，在中秋节这天尤为浓烈。

　　中国人对中秋节和春节尤为重视，这点广东人做的尤为出色。我记忆中的中秋节，是在月饼和五色的灯笼中度过的，伴着空气中酸甜的柚香，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聚在一起，或是在家中的天台，或是去广场的草地，共赏着八月十五的月圆。

　　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躲在房间里偷偷看家里来的客人送给我们的月饼是什么馅的，而在这么多月饼当中，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五仁月饼，可是父亲和母亲却十分喜爱，记得又一年父亲从老家带回一筒油纸包装的五仁月饼，我尝了一块：油腻腻的花生、瓜子还有猪油、糖块和芝麻，这跟莲蓉双蛋黄的月饼简直不能比，为什么他们都吃的这么香。长大后我开始明白，也许这就跟我们至今也只认准莲蓉蛋黄的月饼一样，五仁月饼却是父母那一代的记忆。

　　中秋节让我记忆深刻的另外一个食物便是柚子了。不论是走家串户，或是自己享食，柚子总是中秋的必备水果。家里除了母亲在市场上买来的柚子，客人送来的柚子，我最喜欢吃的就是父亲从沙田买回来的沙田柚。那是我至今吃到过最好吃的柚子，皮薄肉厚汁多还甜，每一个柚子虽然看着很小，吃起来口感却是无与伦比。能够买到沙田柚还得益于干包工头的父亲，由于经常在家周边的小镇上做工程，父亲总是会搜罗到当地的特色美食，沙田柚便是其中之一。

　　柚子全身都是宝，除了肉可食，柚子皮还能成为我们玩乐的宝贝。广东的小孩儿喜欢在中秋这天吊灯笼。灯笼就是在小卖部买的各式各样的小灯笼，灯笼底部中间有一块小铁片，是用于放蜡烛的。我们小孩儿最喜欢的就是拿着自己买的灯笼出去玩，比谁的灯笼大，谁的灯笼最好看，谁的灯笼又是最亮的。晚上月亮出来了以后，点上蜡烛打着灯笼到黑漆漆的巷子里四处乱逛，虽然害怕的瑟瑟发抖，但是因为大家都在一起，谁也没有流露出来害怕的表情。而我的小灯笼因为在不知道谁的一声尖叫，大家四处逃窜中，蜡烛没有站稳而倒下继而烧着后，我再也没有了兴致跟他们一起玩乐。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吃着柚子，哥哥知道了我的悲惨事迹，答应给我做一个与众不同的灯笼。这个与众不同的灯笼确实独特———它是由柚子皮做成的。当我第一次见到哥哥做的柚子皮灯笼，我笃定那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灯笼，别的小孩儿绝对不会拥有，于是我又兴高采烈地提着我的柚子灯笼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哥哥满足了年幼的我的自尊心和自豪感，这让我对中秋节的记忆又多了一分温暖与感动。

　　秋天总是能够勾起我对童年的回忆，那是关于广东秋天的记忆，是冷冽的秋风与午后的暖阳，是母亲的板栗鸡，父亲的五仁月饼与哥哥的柚子灯笼，是我心上的秋天，是我挥之不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