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支教生眼中的南疆

　　2015年3月，我作为一名支教老师，到南疆巴楚县五十团第三中学支教。学校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旁的夏河林场，这里每天除了几班通往县城的车，就是从沙漠吹过的风尘。说实话，在支教之前，我的心情是兴奋又惶恐的。对我而言，南疆是一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充满着异域风情的诱惑。

上篇·生活记 

　　夏河是个很小的地方，差不多只有一个十字路口那么大，但是就在这一横一竖两条不长的街道上，我度过了最难忘的四个月。初到之时，虽然学校里面的老师都很热情，但是我还是小心翼翼地生活，生怕说错或者做错什么。
　　但这份警惕很快就被这里人源自内心的真诚和善良消融。食堂大叔怕我吃不饱，给我打满满一碗还不满意，非要从锅里挑几块肉加在上面才肯罢休。街口卖瓜的姐姐总是不要零头，哪怕一个瓜原价要三块六，她也总是说三块就行。门口商店老板喜欢找我喝酒，一喝多就会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用蹩脚的汉语夸奖我，我总是不好意思地笑了又笑，然后把买来的瓜切开给他解酒。这些人与人交往的小善良和小温暖在城市里是极少遇到的，也许是那里太繁华了，东西太多了，人太忙了。
不同于大城市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这里的环境简直可以说是单调到枯燥。没有娱乐场所，两家杂货店，两家饭馆，还有每周一次的巴扎（汉语集市的意思）构成当地的金融中心。天黑了大家就回到各自家里，街上只有几根孤零零亮着的路灯守夜。因为人与人之间住得很近，在门口喊一声就可以找到，所以这里没有什么交通工具，也没有QQ、微信、微博等社交工具，但是他们的交流却好像更加亲密。
　　最令我羡慕的是他们的生活幸福度，因为政府对于南疆的财政支持，所以当地人一般不用为了生计而忙碌奔波，教育、医疗、养老都由政府负责，房价压力近乎没有。对他们来说，工作是一种与兴趣相关的生活方式。据我和街道尽头的烤肉摊老板交流发现，他做生意是为了好玩，享受有朋友到他这里吃肉喝酒一起聊天的乐趣，所以他卖的烤肉近乎成本价，物美价廉。每天都有很多人来热情地和他打招呼，然后要上一盘烤肉尽情享用。老板心情不好或者出去交友串门的时候烤肉摊就会停业几天，老顾客也不会抱怨什么，对他们来说，去吃烤肉也只是去拜访老朋友，属于生活的一种乐趣而已。他们的生活中少有压力，全是各种各样的小乐趣。相比之下，虽然我们生活丰富多彩，但是我们过得却并不怎么快乐，因为忙碌和压力剥夺了我们享受快乐的权利。
　　六月的时候，我因为考英语六级来到南疆的经济中心———喀什。喀什分为两个城区，新城区是一个经济发达的大都市，阡陌纵横的道路，鳞次栉比的商场，拥挤的车流，KFC，有着现代化都市的一切表现形式。但是老城区还是保留着古老优雅的样子，在喀什老城的某些时候，恍惚穿越到了中世纪《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场景中。以喀什噶尔河畔的黏土为墙面，沙漠地带里的杨树和红柳枝为骨架，修葺成房屋，增加一代人就加高一层；每一条小巷都是一个分门别类的巴扎，几代传承的匠人在门前一边制作一边售卖；妇人们以深色头巾蒙面，男人们牵着马、驴甚至骆驼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穿梭。还有不时飘出的一缕缕淡蓝色的烟，来自一个个烤肉架子或是打馕的馕坊。老人们像是虔诚的修士，坐在树荫下，读书，冥想，认真地用言语交流，那么静穆而美好，让人不敢打扰。  

下篇·授课记

　　我负责教初三的汉语课，本来以为这是个很轻松的工作，因为课本内容相当于内地通用课本小学三年级水准，教学目标以识字认词为主，能够用简单的句子交流，考试对于作文的要求也就是寥寥300字。但是教起来才发现没有那么简单。他们的基础近乎为零，需要从头教起。而且这里的汉语教学缺乏语境，像我们学英语一样，只在课堂上学习使用，这样的学习方法对于一门语言学科的掌握是极其不利的。
　　我的第一堂课上得很失败，可他们给予了我起码的尊重，并未吵闹。然而我却没有做到一个合格的老师该做的。我的声音让后排的同学听不到，我讲课的内容让他们有些听不懂，我的粉笔字也给我的失败加重了几分色彩。但慢慢的，我开始融入这个陌生的环境，我用他们能够听得到的音量，听得懂的语言给学生们上课。虽然往往几节课下来我的嗓子会隐隐作痛，但感觉讲课效果比以前大有改观。除了课本上的内容，我还会给他们说很多他们以前的老师不会告诉他们的知识，比如我教他们欣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我告诉他们苹果是apple、老师是teacher；我告诉他们，世界很大，夏河的外面是图木舒克市，图木舒克的外面是喀什，喀什的外面是新疆、是中国、是世界；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生活着各式各样的人，他们住在不同的地区，吃着不同的食物，有着不同的信仰，这就是世界的魅力，那么五彩缤纷让你不能不去看看。回来后很多人问我在那边教书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我说是快乐，能够给一群孩子答疑解惑告诉他们想知道的知识，帮助他们树立起正确的价值观，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几个月一起学习生活下来，我发现这里的人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尽管外表有些差别，但是也不比我们多一只眼睛或耳朵；尽管语言有些差别，但是他们也能够用汉语交流；尽管生活习惯有些差别，但是他们也有一日三餐，要休息睡觉；尽管地域不同，但是这里的老师也会偷懒，这里的学生也会逃课抄作业。他们就是一个个跟我们一样的美好生命。当我让我的学生写他们的理想时，他们有想当老师的，有想当运动员的，有想当司机的，还有想当牧羊人的，虽然这些理想在我们看来不够伟大崇高，但是这是一个个真实的理想，属于他们的人生，谁也不能取代，谁也不能否定。我曾对我的学生们说：“对我来说你们每个人都是新的，你们每天都是新的，你们永远不会晚。只要是有意义的事情，再晚去做也是有意义的。做你们想做的人，这件事没有时间限制，只要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开始。你能从现在改变，也可以一成不变。我希望，你能活出最精彩的自己；我希望，你能见识到令你惊奇的事物；我希望，你能体验到未曾体验的情感；我希望，你能遇到一些想法不同的人；我希望，你为自己的人生感到骄傲。如果你做不到，我希望，你有起码的勇气。”

后记  

　　以上就是我在南疆支教四个月时间所见所闻所感，虽然时间不多，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但是在这些平平淡淡的生活中，我却看到了褪下流言之后真实的南疆。那些未加雕琢的淳朴、热情和真诚，让我每每回想起来依然有暖流在心中涌动。正如威尔杜兰特在《世界文明史》中写的：“文明就像是一条筑有河岸的河流。河流中流淌的鲜血是人们相互残杀、偷窃、争斗的结果，这些通常就是历史学家们所记录的内容。而他们没有注意的是，在河岸上，人们建立家园，相亲相爱，养育子女，歌唱，谱写诗歌，甚至创作雕塑。”  

文/汉文12级  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