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报

在那蔷薇花架下

来源:周小斌发布时间:2015-07-17浏览次数:19

  五岁的一天早上,天气时晴时阴,五月的阳光有些慵懒甜腻,我猫在奶奶家的炕头上,用手指头蘸了唾沫轻轻地戳开了窗纸。
  在以前,戳窗纸是不敢明目张胆的行径,就像是把奶奶还没来得及去烙的面饼用筷子戳得像马蜂窝一样,这时候奶奶会移着她的小脚拿着掸子对着在炕上躲跑的我边骂边打。可是今天再没人来骂我戳窗纸了,我知道,奶奶已经躺在堂屋的一口上了黑漆的棺材里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窗纸上的小洞透露了些光,有蔷薇花的香气钻了进来,软软的让鼻子很舒服,我知道这是村头黑爷爷家的蔷薇花香。我从窗纸小洞窥见了院子里的人来人往,大多是些男人,胳膊底下夹着一刀烧纸,低着头急匆匆地来去,大伯向来者分发着香烟,二伯伏在搬到阳光下的一张桌子上握着一只铅笔记录着东西,爷爷则黑着脸猫在一边“吥咂吥咂”地吸着烟。不知什么时候,我爸爸跨过木门槛走过来了,他和我二伯说了几句话,脸上带着几许悲戚,脑门上贴着的几缕头发在阳光下黄黄地飘着,显得有些猥琐,让我禁不住想笑。
  我感觉到小腿上有一处脉搏在嘣嘣地跳,于是我决定要到院子里跑一跑。刚拉开门帘,就一头撞上了一个软软的大肚子,我抬头一看,正是我爸爸。他一只手就把我抄起来像夹着一刀烧纸似的夹到胳膊底下,走到了灶屋扔到我妈妈怀里,我委屈地喊了一声“疼死我了!”灶屋里挤了好几个女人,一个女人捏着我的肩膀把我按在了一张小板凳上,另一个女人在切肉的案板上抓了一块鸡肉放到我手里。她们都不似往日一样嬉笑的神情,反而故作严肃地警告我乖乖坐着,不要到处乱跑,不要大声喊叫。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了,每个人都好像很忙的样子。我侧过头看见里屋的一张炕上盘着腿坐了几个老年妇人,她们有的右手拿着剪刀,“呼啦”一声就把一块大白布剪成两段,有的拿着针线,在一堆白布间来回穿梭。大伯和二伯都已经穿上了像斗篷似的白衣,院子里的男人们有的戴上了白色的小四方帽,堂屋里的几个女宾头上则直接系上一条长长的白布条,姑姑们全身披白跪在奶奶棺前抹着眼泪。我啃完了鸡肉,就趁大人不注意溜出了门外。
  晴妹妹就在奶奶家门口不远处,我立刻朝她跑了过去。门口有很多摩托车,也有很多站着吸烟聊天的男人,大多数我都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细高个男人看着我对身边的人说,看,那应该就是文秀的小女儿,眼睛像极了。晴妹妹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跟我说:“你们家今天人好多,我都不敢进去找你,就等着你出来了。”我把头一昂,得意地说:“那是,你知道今天我们家发生什么事吗?”我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剜了她一下。她见我这个样子,反而很不屑地说:“得意什么呀,不就是你奶奶死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呢!”一听这话,我嘴一撇,再也得意不起来了。
  村头黑爷爷在砍着一些蔷薇花多余的枝条,“咣咣咣”的声音很大。我俩听见就跑了过去。黑爷爷对小孩子特别好,经常买糖果给我们吃,因为人生得黑,我们都叫他黑爷爷。我们一家都待黑爷爷极好,奶奶每年都要给黑爷爷拆洗被褥,平时包了饺子都会给他端过去一碗。但是妈妈不让我去黑爷爷那边玩耍,她说黑爷爷得了病,全身会流脓流血,会传染给我,这个我是信的,虽然黑爷爷在炎热的夏天也会穿着长衫,但是有一次我和晴妹妹亲眼看见了黑爷爷不小心裸露出的胳膊上那触目惊心的一块块疤痕。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俩只是站着和黑爷爷说话,又不会接触到黑爷爷的皮肤。
  黑爷爷家里的围墙上爬满了蔷薇花,蔷薇花开得浓密而热烈,浓郁的香气蔓延到很远的地方。小孩子最喜欢攀着墙壁去摘那些蔷薇花,黑爷爷看见了也不会生气,反而会怕我们摔着,自己去拿剪刀剪一些花枝送给我们。
  当我和晴妹妹走近黑爷爷的时候,我竟然发现黑爷爷脸上挂着泪珠。“黑爷爷,哈,你哭了!”晴妹妹拍着手叫了起来。我也像发现了一个秘密一样哈哈大笑起来。黑爷爷抓起挂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脸扭过头说道:“你们这两个小鬼,黑爷爷是让太阳给晒的,才没有哭哩。”黑爷爷边说边剪了几枝蔷薇花枝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刺刮去,笑眯眯地递给我们。“黑爷爷,你知道吗,我奶奶死了,今天我家来了好多人。”我用脏兮兮的小手抚弄着那些粉嫩的花瓣。“我知道,我咋会不知道,一大早那边就有动静了。”“那你为啥不去我家呢?”我不解地问道。
  “唉,我又不是你们的本家。”黑爷爷好像欲言又止的样子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你奶奶这一辈子活得算是圆满了,我还记得哩,当年她骑着一头半大的小毛驴,从山那边“咯噔咯噔”赶了一天的山路嫁到了你家。那一对小脚噢,一只手就能全部握住!”黑爷爷好像完全沉浸在了往事之中。
  “全村的人都跑来看你家的新媳妇,都夸你爷爷有能耐,这么俊的媳妇,啧啧,长长的辫子,大红色的衣裳,哎!”
  “我当时还是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见了你奶奶就害羞。也没说上几句话。一次你奶奶打我这墙头走过,看见蔷薇花开得好就掐了两朵,戴在耳边,真俊!那模样,我至今也忘不了。”
  “那年大冬天的,雪下得大,风也刮得厉害。你奶奶难产,你爷爷在外边犯了事回不来,眼看着你奶奶就快不行了。我一听这事二话没说找了副担架就和你们一位本家冒着大雪送你奶奶去医院,路上不知道滑了多少次跤,好歹保了她们母女相安无事。回来之后,你家都视我如恩人,让我快到炕头上暖和暖和。唉,也是命,这一暖和不要紧,身体太凉忽地沾了热炕头,竟落下了我这浑身流脓的恶疾!”
  黑爷爷说完叹了口气,拄着花锄静静地伫立着。
  远远地响起了灵乐,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文/汉文13级  陈修歌